《历史》

——海子

我们的嘴唇第一次拥有

蓝色的水

盛满陶罐

还有十几只南方的星辰

火种

最初忧伤的别离

岁月呵

你是穿黑色衣服的人

在野地里发现第一枝植物

脚插进土地

再也拔不出

那些寂寞的花朵

是春天遗失的嘴唇

岁月呵，岁月

公元前我们太小

公元后我们又太老

没有人见到那一次真正的微笑

但我还是举手敲门

带来的象形文字

撒落一地

岁月呵

岁月

到家了

我缓缓摘下帽子

靠着爱我的人

合上眼睛

一座古老的铜像坐在墙壁中间

青铜浸透了泪水

岁月呵

全诗分为四个阶段：

文明的起源、发展、碰撞、回归传承，仿佛交响乐的四个乐章，中间配以“岁月呵”的和声，反复咏叹。

第一阶段：

“我们的嘴唇第一次拥有/蓝色的水/盛满陶罐”，指我们文明的起源，原始时代开始有了陶文化，在这个“蓝色”的星球上，“蓝色”还代表我们是一个爱好和平的民族。海子在《农耕文明》一诗中有“在发蓝的河水里/洗洗双手/洗洗参加过古代战争的双手”的句子，“发蓝的河水”象征洗去战争的血污的和平。

“还有十几只南方的星辰/火种/最初忧伤的别离”，文明的火种自北向南播撒，在播撒文明的过程中，我们的祖先体会到了离别的滋味，为了开拓生存空间，他们宁愿忍受这样的别离，说明我们的祖先曾经具有开拓精神。

第二阶段：

文明时期的历史是沉重和黑暗的，所以说“你是穿黑衣服的人”。“在野地里发现第一枝植物”，我们发明了农耕技术；“脚插进土地/再也拔不出来”，此从定居下来，再也离不开土地。农业之外的梦想，土地之外的世界，再也不在我们的视野之内，所以说“那些寂寞的花朵/是春天遗失的嘴唇”。

第三阶段：

“公元前我们太小/公元后我们又太老”，真是神来之笔。“公元”是西方基督教的纪元，暗指我们的文明和西方碰撞，没有发生在我们最辉煌最灿烂的时候，到东西方文明正式接触的时候，我们的文明已经衰老，所以说“没有人见到过那一次真正美丽的微笑”。

但我们没有退缩，我们还是举手敲响了世界的大门，把我们的文明展示给世界，参与世界文明的交流。

第四阶段：

我们参与世界文明交流的过程是惨淡和屈辱的，曾一度迷失自我。现在，我们要回归自己的文明，“到家了/我缓缓摘下帽子”。“帽子”代表什么，这个意象很难理解。不过难解也就代表着多解，意象的歧义也是诗歌的魅力之一，每个人可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让阅读更具创造性。“帽子”可代表传承文化的沉重责任，可以代表西方文明对我们的歧视和误解，也可以代表走出自己的文明视野的游子遮档风雨的帽子——这里摘下帽子表示回归。回归到自己的文明，“靠着爱我的人/合上眼睛”，我愿意为我们的文明耗尽生命，成为我们历史的一具铜像。这铜像也是我们历史的象征，它里面包含着我们祖祖辈辈的泪水。